2014年,运营了两年的“爱心衣橱”,突然面临关停、转手风险。
那时,这个由前央视知名主持人王凯和马洪涛发起的公益项目,已经小有名气。在连续两年举办慈善晚宴,筹款上千万元,为偏远、贫困地区的孩子们送了5万套新衣服后,两位发起人因个人原因先后退出。
“爱心衣橱”的命运一下子交到了当时管委会唯一一位全职委员乔颖手里。考虑到运行下去的困难,当时王凯给乔颖提了三个建议:把爱心衣橱转给其他公益机构,留给挂靠的中国青基会或者直接关停。
乔颖犹豫了,但不想放弃。她和家人商量,告诉他们自己往后十年可能都会扎在“爱心衣橱”里。父母表示担忧,丈夫对她说:“既然你喜欢,就坚持做下去吧。”
截至2018年7月,爱心衣橱公益基金(以下简称“爱心衣橱”)已经将防风防雨保暖透气的新衣服送到了全国28个省,371个区县的1901所学校,共计200916个孩子手里。
“老师留下来了,乡村孩子才有希望”
未来,爱心衣橱的主项目将会从“为偏远、贫困地区的孩子们定制防风防雨保暖透气的新衣服”逐渐转向支持中国乡村教育的发展。
2017年秋季一次送新衣活动时,爱心衣橱秘书长乔颖认识了一位乡村小学女校长。十多年前,当地政府要撤掉这片区域唯一的小学,意味着孩子们要走更远的山路到中心校去上学,很多孩子小小年纪就要开始住宿,这名校长据理力争保住了学校,但自此学校的办学经费需要自筹,十年间女校长和爱人四处借钱支撑学校运行。
女校长的儿子大学毕业在成都工作一年后,回到这所乡村学校当起了老师。乔颖和女校长一家人谈了很久,更加坚定了要支持乡村学校教师发展的想法。
“未来,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支持那些偏远地区小规模学校老师的发展,我们没有资格说‘培养’他们,我们希望做的是陪伴和帮助。只有他们留下来了,乡村的教育才有希望,孩子们才有希望。”乔颖说。
2011年6月爱心衣橱基金成立至今,乔颖数十次到偏远地区的合作学校给孩子们送新衣。她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乡村学生从一开始就输在了起跑线上,他们接受的教育和城市学生相比相差很多,他们得到的关爱与城市孩子相比更是天差地别。”她想为乡村的孩子们做更多事情。
过去两年,爱心衣橱已经在乡村学校试水一对一助学项目——“鲲鹏助学”,至今已帮助1000多名孩子获得学龄段教育资助。“鲲鹏助学”就是爱心衣橱未来发展战略——支持“乡村教育”的方向之一,此外,还将包括乡村学校的软硬件升级、乡村教师能力建设等。
今年6月2日至3日,爱心衣橱第一次召集全国各地工作站站长在北京开了年会,回顾了爱心衣橱七年来的发展历程,重新梳理了机构项目,展望了未来5年的发展方向。会上正式启动了 “鲲鹏助学”项目。这是爱心衣橱换了新“东家”后第一个重大改变。
今年3月21日,爱心衣橱一天之内对外发布两份公告,宣布结束与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的合作,与中华社会救助基金会合作设立爱心衣橱公益基金。
过去七年里,乔颖多次向中国青基会申请开通公益淘宝店,但一直到离开青基会也没能开通。“爱之深责之切,我对青基会有很深的感情,也非常感谢当初涂猛秘书长可以在我们无筹款的情况下,大胆接收爱心衣橱设立专项基金,但我们扩大网络募捐规模的抱负在青基会无法实现,只能选择离开。”乔颖坦言。
“三年之内,给贫困乡村、偏远山区的孩子们送新衣服仍会是机构的主要业务。但我们会逐渐降低送衣服的比例,把资源向一些新项目倾斜。”乔颖透露。
“比较注意细节”
今年6月,乔颖参加了“‘超仁妈妈’国际公益行”活动,到英国伦敦、德国柏林等地参访学习。
这是乔颖第一次去欧洲,当地很多公益机构专注、精细的做事风格让她感触颇深。“他们不一味追求大而全,很注重捐赠人关系维护等细节。”乔颖回忆道。
在执掌爱心衣橱的七年中,乔颖认为机构比较成功的一点是“比较注意细节”。 作为一家以“为偏远、贫困地区的孩子们定制新衣服”为主业的公益机构,爱心衣橱严格把控送新衣的各个环节,在实地送新衣的时候,每一位学生都要在领到新衣后在花名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不会写名字的低年级学生需要由老师代签,但是也要按上手印,花名册都会在爱心衣橱官网公示。
过去几年,爱心衣橱对捐赠人关系维护颇为重视。很多志愿者开始只是参与捐赠闲置衣物或者其他一些线下活动,在爱心衣橱工作人员不断沟通下,逐渐成为“心暖新衣”捐赠人,进而成为多个项目捐赠人,有的还发展成为站点核心成员、站长甚至是管委会委员。
“心暖新衣”是爱心衣橱的第一个公益项目,也是截至目前最主要的项目。爱心衣橱通过低于成本价格的公益采购,定做优质冲锋衣裤两件套和保暖羽绒服。
当初,爱心衣橱团队在“给孩子们送怎样的衣服”这件事上考量了很久,他们首先将新衣服锁定为“功能性的服装”,需要能适合乡村学校孩子们穿着、能防风沙、能防小雨、有一定保暖性 、结实耐穿,最终在众多款服装中选定了这套防风防雨保暖透气的冲锋衣裤两件套;而2016年开发的保暖羽绒服则是为了让高海拔、冬季较长的新疆、甘肃、青海和藏区等地区的孩子温暖过冬。
凡客诚品是爱心衣橱早期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之一,在爱心衣橱尚未筹到款时,凡客诚品垫资做了第一批2万套“心暖新衣”。当时,凡客诚品创始人陈年对这项合作倾注了颇多心力,每次送新衣都会派员工随爱心衣橱团队到学校评估“凡客版”新衣服的效果,之后,衣服的整体肥瘦、袖子长短、裤子立裆等都陆续做过多次调整改版。
去年,爱心衣橱邀请合作定制羽绒服的苏州博骏公司负责人王卫江一起到新疆伊犁送了一次羽绒服,当时伊犁气温已经零下30度。回到苏州3天后,王卫江就安排做出了羽绒服最新版的改版设计,为每件羽绒服增加10%-20%的充绒量。今年的新款羽绒服外面料已经改为最新上市的防极寒面料,乔颖去波司登参观时了解到,这种面料做的羽绒服价格是四五千元一件。
日常办公中,爱心衣橱的工作也做得很细。每当有新人来面试,乔颖一开场就会来个“下马威”:“公益并不是什么高大上的工作,我们的工作很琐碎,你们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在爱心衣橱工作,可能每天需要打很多通电话,除了睡觉时间随时注意回复QQ、微信信息,一天内整理上百份申请材料。
每次到乡村学校发放新衣服,在简单的发放仪式上,爱心衣橱团队总会强调:“这套衣服是给你们的奖品,是因为你们认真努力学习而奖励给你们的。”乔颖表示:“我们希望通过这样的话术让孩子们不要有不劳而获的感觉,并且让他们从小懂得珍惜。”
在公益创新和有效公益之间
2016年1月,上海外滩,一名身形单薄,裹着围巾,身着长裙的小女孩,挎着装满火柴的小竹篮,一边划火柴取暖,一边微笑着向路人送火柴。火柴的正面印着“还有很多山村小孩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遭受寒冷,他们需要你的温暖”,背面印着一个二维码,提示“扫码捐款送温暖”。
这是爱心衣橱联合某广告公司发起的一个创意募捐活动,活动后来在多个城市开展,总计为爱心衣橱带来价值数百万的捐款捐物。
爱心衣橱善于“搞事情”,2015年12月29日和天气通、新浪微博合作,发起过吴亦凡、杨颖、何炅等众多明星参与的“减衣挑战”活动,号召公众“为爱添一度”一起关注山区孩子的冷暖,相关微博话题阅读量累计达6.5亿。
公众传播层面,从王凯时代的公众人物自带流量的影响力传播,到之后的微博、微信公号等社会化媒体传播,爱心衣橱的节奏一直踏得很准。曾经有一篇闲置衣物的微信推文,为“爱心衣橱”公号吸粉7000多,一篇腾讯公益公众号的文章让爱心衣橱“心暖新衣”项目一夜之间获得300多万元网络捐款。“爱心衣橱”八名全职员工中,有两人专注做新媒体。
不仅善于借势,乔颖也善于借力。爱心衣橱架构中,“爱心大使团”、“战略发展顾问团”、“品牌传播顾问团”是与“秘书长”平行的三大“外脑”。目前,爱心衣橱“爱心大使团”已汇聚约40名主持人、歌手、运动员等专业人士。让机构成为“社会各界人士都可以在这个平台找到奉献爱心的落脚点”,是爱心衣橱战略的一部分。
“总部统筹,分站实施,多方合作”是爱心衣橱独创的一套“打法”。目前,爱心衣橱已经在新疆、黑龙江、甘肃、广西、湖北等12个省份建立“工作站”,“工作站”全部由当地志愿者操盘,结合本省公益资源为爱心衣橱执行项目、链接资源。
新疆知名公益人亚力坤•奥斯曼,是当地一个公益组织的负责人,此前是乌鲁木齐海关的一名处长。成为爱心衣橱新疆站站长后,亚力坤•奥斯曼为爱心衣橱对接了80多个新疆各地区的公益组织,极大拓展了爱心衣橱在新疆的影响力。爱心衣橱甘肃站由甘肃电视台主持人王建萍发起,链接了甘肃本地10多名知名主播、主持人,除了参与爱心衣橱在甘肃的活动,还帮忙对接企业资源和善款筹集。
最近两三年,爱心衣橱每年的募捐额都保持在千万级别,但因为经历过“苦日子”,乔颖一直有强烈的危机感。未来,在机构自我“造血”方面,她计划尝试与服装企业洽谈用库存做“买一善一”公益售卖。
爱心衣橱一直秉持“从实际需求入手为乡村学校、学生、老师们解决最大的困难”的理念,过去几年,相继开展了闲置衣物、故事田、暖烛计划、远山集市、益童计划等项目。
有人曾在某公益论坛批评爱心衣橱的“闲置衣物”项目过于传统,已不适应公益2.0的玩法。对此,乔颖回应:“不管1.0还是2.0,‘闲置衣物’捐赠是老百姓最关注、最便捷的公益参与方式。公益创新的同时,还要更多地去看老百姓喜欢什么样的公益模式。”
“因为孩子”
乔颖从2006年至今做的公益全部和孩子相关,她和丈夫是丁克一族。
做爱心衣橱之前,她创建的志愿者团队参与救助了一个孩子,孩子父母都是毒贩,父亲在帮派斗殴中被打死,母亲被判无期徒刑,在监狱中生下了孩子,交给了大连的一家服刑人员子女寄养机构。
在北京电视台的一档节目中,乔颖和这名孩子受邀参加,节目组安排了一个母女通话环节,电话那头,狱中的母亲叫着孩子的小名,孩子在演播厅四处寻找母亲的声音,当她回过头看到乔颖时,开心地笑了一下,乔颖一下子就落泪了。
乔颖跟很多人分享过这个故事,她觉得就是那个孩子冲她微笑的一瞬间,给了她坚持做公益的力量。至今,她回忆起那个场景仍会潸然泪下。
做爱心衣橱的头几年,乔颖过得不轻松。2013年开始,经济整体衰退,公益机构募款变难。2013年、2014年,爱心衣橱基本处于“吃老本”状态,最困难的时候,半年发不出工资,乔颖自己垫付资金、向朋友借钱,勉强支撑机构继续运作。
乔颖曾表示,做爱心衣橱的头五年是她“人生中最艰难的五年”:“我真的是体会了一夜白头,也体会了人世间的冷暖,但无论怎样感动是最多的。”
全职做公益前,乔颖是某房地产国企的高管,工作顺风顺水,周末和朋友们小聚郊游、喝茶聊天,假期和越野车俱乐部的车友们自驾远游。当时,她的梦想是周游世界,退休后开个咖啡馆、写小说。
博客时代,乔颖是一名小有名气的新浪博主。2006年,她和一群志同道合的网友开始通过网络平台帮助一些大病儿童,自此踏入公益大门。
乔颖有一股侠气,在公益圈人称“乔帮主”,员工们习惯叫她“老大”。乔颖也有柔软的一面,每当探访学校、走访家庭,在问到心愿时,很多孩子都会说“一个铅笔盒”、“一个书包”之类很小的物品,她听了“很心酸”也“很心疼”。
“我觉得还是因为孩子,责任源于那些需要帮助和陪伴的孩子。偏远、贫困地区的孩子不光是在等待一套新衣服,他们还需要很多方面的关注和陪伴。”乔颖说,“我们的努力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但能给予他们一些温暖和机遇。”